大部分的Feynman写的以及关于别人记录的Feynman的书，专业的和闲书，我都看过，还经常不止一遍。两周前，忽然从书架上拿起来一本我我没有看过的Feynman《The Meaning of It All: Thoughts of a Citizen Scientist》（《这一切的意义——一个公民科学家的思考》，市面上能够找到的中文翻译叫做《费曼讲演录：一个平民科学家的思想》。顺便，尽管这个书翻译的不错，这个书名的翻译很不好：难道还有一个国王科学家，或者贵族科学家的思考不成？一会我们会看到，是Feynman做为一个社会的公民对社会和科学的思考，甚至反思。同时，也不是思想，仅仅是思考）。一翻就没舍得放下，一口气看完了。特意等了两周能够稍微地从那本书细节中跳出来之后再阅读一遍再来写这个推荐帖子。

这本书主要讨论了这样几个问题：科学是什么，这个社会和科学的关系怎样。答案，我们一会儿再来揭示，论证部分跳过，留给有兴趣的读者自己来读一下。

那首先，科学是什么呢？Feynman说了，尽管和多数科学家认为的科学是什么没什么区别，科学可以指的是科学用来研究问题的方法和思想，科学可以指的通过科学研究问题的思想和方法来做研究得到的知识，科学还可以指的是这个知识用于解决具体问题形成的技术上的进步或者甚至产品。

目前（Feynman那时候的目前，以及，现在的目前，还有可能不太近的将来的目前）来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日常所见的媒体上的产业上的高科技基本上都是第三个含义的科学；对于大多数学习者来说，所需要学习和考试的，则大部分是第二个含义的科学；仅仅对于少数科学工作者来说，可能科学指的是第一种含义。甚至（这个甚至是吴金闪自己的意思），对于很多科学工作者，也是在企图发现新的科学知识的时候用科学方法和思想，而在其他的时候，都把科学放在了屁股底下或者脑后。

因此，科学和社会的关系的现状（Feynman那个时候，以及，现在，还有可能不太近的将来）怎样呢？Feynman说，从产品和技术上来讲，现在是科学辉煌的时代，科学大大提高了人的生活品质和工作效率的时代。从知识来讲，也是相当昌明的时代，我们所要学习的知识，我们所能够用来解决问题的知识，确实非常非常多，还发展的很快。但是，从解决问题的思想和方法的角度来说，我们还是一个科学上非常初级甚至愚昧的时代。

那么，科学的解决问题的思想和方法到底指的是什么，如何让这样的好东西来帮助我们看待这个世界以及解决问题呢，如何让我们的下一代更好更快地把握这个好东西呢，为什么这个思想和方法是好东西呢，除了直接用效果来论证之外？

Feynman对上面这些问题做了非常深入的思考。例如，科学不是一个集合的确定的结论，尽管很多时候，其结果可能表现为这样的一个集合的确定的结论。科学甚至可以将来自己来推翻这样的一个集合的确定的结论，变成另一个集合的确定的结论。

科学的目标是对世界的一个（可计算的，这几个字是我按照原文的意思添加进去的）模型描述，因此，通过观察来比较模型描述和实际发生的事情是科学最最重要的看世界的方式。而且，一个观察很难来肯定一个模型是正确的，尽管倒是很可以指出来一个模型是错误的。因此，科学本质上就是概率推断的形式的，其关注P(M|D)或者P(D|M)，给定观测结果D的情况下，模型M正确的概率，或者给定模型M的情况下，观测结果D出现的概率。这样，随着新的D的出现，新的M的发展，很有可能一个原来看起来很不错的M1会被原来看起来很不可靠的M2代替。科学是具有不确定性的，表现为概率推断的，具有自己推翻自己的能力的，主要依赖于观测的，旨在给这个世界建立起来（最好是一只有个）可计算模型的，东西。

在这个过程中，批判性思维非常的重要，可以算是除了观察、模型和对比观察和模型之外，最最重要的思维方式。也就是，无论什么模型和理论，什么说法，什么实验观测，都是不可信的，除非通过了研究者自身的理性的检验。这个理性的检验可以是运用自身智力的逻辑推导，可以是重复做做实验，可以是依赖于已经经过理性检验的工具来做的检验。

顺便，稍微补充一下，其实Feynman在《物理定律的特性》里面有讨论，在物理学里面系联性思考（把事物联系起来，并且追求一个整体）或者说对于统一的理论模型的追求，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思维方式。任何时候，如果多个理论模型能够通过变换或者推理，变成一个理论模型，或者找到得到多个这样的理论模型的更基本的概念或者假设，都是物理学上的一个进步。

那么，为什么这几样东西是重要的呢，并且可以用于认知社会，而不仅仅是科学问题的呢？Feynman说，根本上，批判性思维是人类对于“平等”的信仰，相信没有什么东西是“上帝”或者“某个牛人”能够搞懂的，而“我”是搞不懂的。以及还因为对于“爱”的信仰。后面这个“爱”的信仰和这几样东西的关系，我没有看懂。

我倒是绝对，“可计算模型、观测和对比”是对任何能够解决问题的模型或者想法的基本的要求：既然你宣称这样能解决问题，会有用，那就拿出来检验一下好了！就这么简单。因此，任何宣称能够解决具体问题理解具体现象的答案（理论模型）都应该拿来这样检验一下。这是人类基本的逻辑。当然，你可以问，为什么人类要遵循一种比较一致的逻辑。这个问题我还回答不了。只能说，假设，人类还要达到能够相互交流，则这个比较一致的逻辑基础，总是还需要的。而且，没准人类整体DNA以及生活经验还有很大的相近的地方，也可以使得这样的比较一致的逻辑存在。

至于系联性思考，对统一的模型的追求，这应该和人类的懒有关系：能够有这样的更加统一的模型，至少总是更加方面运用和学习呢。当然，原则上，这个可以推翻，可以不遵从，为每一个现象构造一个模型，只要能够通过批判性思维和观测的检验，也可。

一直在呼吁做以学科大图景为目标的教和学，不仅仅对学生、老师，还有大众，都是如此。看了这本书，才发现，原来Feynman早就在做这样的思考。

这是一个产品和技术辉煌的时代，知识昌明的时代，但是，科学的思维方式仍然局限在少数的科学工作者脑子里的时代。对于大部分人，这仍然是科学的思维方式仅仅印在擦屁股的纸上的时代。而科学的思维方式的根源，按照Feynman所说的，我半懂不懂的，不过就是对“平等”和“爱”的追求，或者按照我自己所说的对“平等”的追求，加上逻辑的理性和懒。

推荐去看看Feynman的这本书吧，比我再次来呼吁好。